塑造一个可信的普通执法者
图为电影《无法证明》的海报。
4月3日,在美国洛杉矶落幕的第十三届世界民族电影节上,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检察院、江西省铅山县人民政府、北京飞天魅影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联合拍摄的检察题材电影《无法证明》荣获本届电影节最高奖项——“最佳故事片”奖。这是中国检察题材电影第一次在国际电影节上斩获大奖,也标志着中国法治题材电影在国际电影舞台上取得突破性进展。
这部电影是根据我2013年创作的同名长篇小说改编的。作为这部电影的原著和编剧,我觉得《无法证明》的亮点就是紧紧地抓住了法治题材电影最常见的核心价值——对人的权利的关怀。
由于我是干公诉出身,所以就一直想创作一部反映公诉人生活的电影。然而,国内法律题材电影本来就不多,反映检察官特别是公诉人题材的更是屈指可数,并且乏善可陈,可借鉴的成功范例几乎没有。我下了功夫作了些分析,发现导致乏善可陈的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就是创作者的创作动机出现了一些偏差,那就是把电影仅仅当作了一种宣传。在这种创作动机之下,故事势必主题先行,人物势必完美无瑕,于是一个以展示主人公事迹为主旨的电影有多少人看可想而知。既然意识到了这种创作方式是有问题的,那么如何突破就成了一个现实的困难。观众需要故事,不需要事迹,这个道理非常浅显,选择一个吸引人的故事,塑造一个可信的人物就成了一个现实的任务。
直觉告诉我,讲述一个普通执法者的故事可能比较讨巧。首先是因为我熟悉,我自己和我身边的人都有这样的故事;其次是对于观众而言,可能比较新鲜。对于检察官这个职业包括检察院的职能,公众大多是感到陌生的。尽管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国的法治文明取得了惊人进展,然而很多人是无感的。这跟政法队伍的害群之马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有关,跟普法教育的深度和广度有关,我觉得跟法治电影作品的黯淡也有一定关系,因为客观地讲,尚且没有一个像日本电影《追捕》中杜丘一样的执法者被大家所接受。在构思《无法证明》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去填补某项空白,也没有意愿去展示某个宏大的主题。我以为,只有朴实地再现一个普通执法者的生活,让这个人物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就足够了。普通执法者的生活最出故事的地方,就是他每天都要面临的执法程序,这些程序攸关每一个普通公民的权益。于是,我决定写一个普通执法者尊重人权、保护人权的故事。
《无法证明》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检察官竞远在追诉一起发生在20年前的杀人案的过程中,发现嫌疑人陆润堂是自己母亲的初恋情人,也是导致自己父亲郁郁而终的罪魁祸首。少年时代母亲偷情的一幕成为今天这个检察官挥之不去的心结。为父报仇的情绪始终缠绕在他办案的过程中。面对恶人陆润堂,是公器私用还是秉公执法?年轻的检察官竞远陷入了面临人性和人权的两难选择。
毫不讳言,这是一部考验人性的电影。在电影中,竞远的人性究竟得到了什么样的考验,就是我要讲述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竞远是一个非传统意义的英雄,其行为也并非常规意义的、大家能够一目了然的惩恶扬善。他有私心,也会仇恨。他的痛苦就是他的仇恨遭遇了其由来已久的职业素养以及对法律的信仰的坚决抵抗。因为他最终战胜了这个抵抗带给他的煎熬,所以他会被看作英雄。
如果说《无法证明》的成功不是横空出世的,作为编剧,我也经历了漫长的创作积累期。我长期工作在检察工作第一线,一直喜欢创作。早在2008年,我在《检察日报》上发表的通讯《一个检察官的情法抉择》就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中央电视台《讲述》栏目对我进行了专访。之后,我将这篇通讯改写为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兄弟》。小说发表之后,引起了高检影视中心领导的注意。他们建议将小说改编成电影。于是,我和影视中心的郑十凝合作创作了电影剧本《你是我的兄弟》。这部电影于2010年顺利拍摄完毕,并于2011年3月两会期间,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播出,该片荣获2011-2012年度全国法制新闻奖影视类二等奖。处女作有了良好的开端,我的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紧接着,我花了半年时间创作了反腐题材的长篇小说《暴风眼》。这篇小说一问世,就受到普遍好评。作家莫言在给小说作的序《常识于平田浅草》中这样评价:“《暴风眼》展露了这样的意气:既然腐败家可以长袖善舞游于艺,作家为什么不可以快刀斩乱麻游离于艺!”
当然,《无法证明》公映以及获奖后,也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其中比较典型的就是好像主创人员刻意在迎合某些西方人的口味,凸显所谓普世价值观。我觉得持有这种看法的人可能有些过于敏感了。我创作小说和初衷是我喜欢这个故事,如果不小心“迎合”了什么东西,纯属巧合。
还有的观众在看到《无法证明》的积极意义的同时,也看到了它的怯懦,那就是它对主人公人性丑恶一面的揭示还是过于保守、过于节省,这样就自然造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毛病,那就是其回归善良、回归正义过于仓促。坦率地讲,我接受这个一针见血的批评。我承认,造成这个怯懦的原因是长期的,一以贯之的落后观念,那就是总愿意自己的作品给人带来希望。其实,给人希望是电影,给人失望同样是电影。我真觉得所谓的主题是交给观众来感受的,编剧的任务只是塑造一个可信的人物。